恬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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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Resurgam

收录于双人合志《二度》

刑侦paro

 

 

-01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团黑影蹿进楼道,灌木丛叶片被带起的劲风惊醒,片刻后归于沉寂。

脚步轻且快,宛如猫一般的足,未发出丁点声响、震起毫厘灰尘。他驻足一扇门前,躬身撬门而入,从漆黑摸进另一片漆黑里。耳塞中发出嘶嘶的电流音,他抬手将其关闭,随后从转角处望过去,本该紧闭的房门留出一条缝,暖光自缝隙中倾泻而出,延伸至他脚尖。

眼神一凛,他不再刻意放轻脚步,三步并两步推开门,刺眼的灯光如同热火灼烧着他的瞳孔,他用手一遮,视线自凌乱的桌面移至大敞的窗口——

shit!

“他又逃了!”他打开传声器,走到桌前翻过几张纸,上面布着鬼画符,他按下镜架旁的按钮拍了张照传去终端,“你看一下这些是什么玩意,会不会是摩斯密码啊凯撒密码啊什么的。他笔记本又没带走,咦,居然开着,不会又设了什么密码吧,我看看——哎,登进去了!”

系统自动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套着一个压缩文件。他正想点开,却听到楼下的猫叫了一声,意识到可能有人贸然闯入楼道,他将文件夹整个拖进u盘,顺手粉碎了原文件,然后把笔记本装进背包,打开窗户顺着外部管道滑至地面。

“少天你又爬管道了?你是个探员,不是做杀手的。”喻文州叹了口气,不知是第几遍这般劝说,可惜黄少天往往听不进去,秉持着“开心就好”的原则上蹿下跳,让旁观者看得好一阵心惊肉跳。

脱下防滑手套,黄少天背部紧贴墙面,身形掩入最近的阴翳里,向楼上看了一眼,悄然离开。

 

 

碧绿的树冠连绵鳞次,黑夜给所有夜行者披上掩护。

“这次叶修没有设置密码,我觉得有蹊跷。”黄少天压了压帽檐,走进附近的药房随手拿了几卷绷带和消炎药未雨绸缪,一边转悠一边压着嗓子说,“之前他也留下了电脑,并且设置了解锁密码,为什么偏偏这次没有?要么就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想要公布于众,要么,他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设密码,有人要杀了他,同时也代表着他知道了某些事,使得他们恼羞成怒想要以灭口来息事宁人。”

过了一会,喻文州才缓缓开口,“你就不能回来吗,要一个人闹腾多久,不怕自己出事?”

“这个我自己心里有数,放心吧,有困难我会来找你。你也知道,这个案子我不可能交到他们手上。”黄少天短促地冷哼一声,“一群见钱眼开的废物。”

喻文州自知自己劝不动他,也就不再劝阻,可结束通讯前还是没能忍住提醒几句,惹得黄少天笑出声,说喻文州你真会操心,我一不是心智不全的小毛孩,二不是羽翼未丰的菜鸟,要论抓到的罪犯,数量可并不比你少。末了,想了想终是补上一句,放心吧,我有分寸,然后听那头关闭了终端,黄少天才松了口气。

这个案件本来已经盖棺定论了,若不是黄少天断定其中有鬼,压根不会把它拖出来“鞭尸”,因而牵扯进来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黄少天松了松握紧的拳,缓步走入楼道。然而奇怪的是,楼道里的声控灯仿佛齐齐歇业罢工了,他原地跺了跺脚,仍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神经猛地绷紧了,手按上别在腰际的手枪,步子也迈得更加小心。行至最后一阶台阶时,从一旁的角落突然走出一个黑影,黄少天向另一侧一偏,眼神即刻暗了下来,正要出手先发制人,甫一接近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稍一愣神,面前的黑影直直跌落,撞进了他的怀里,伴随着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唤。

少天啊。

 

 

 

-02

 

黄少天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带回自家的居然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他门口贴的通缉令上的本尊。这简直是……空降馅饼,把他砸晕了。

叶修被他扔到沙发上,黄少天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翻了翻,又认命般地伸向桌上的塑料袋,心里腹诽连连:这是做了什么孽,买来的药全花在通缉犯身上,真是肉疼。

肉疼归肉疼,总不能见死不救,黄少天扶着叶修坐起来,见他眼皮已经快阖上了,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心头飞速掠过几个疑问,想了想,还是暂时先咽了回去,接了点蒸馏水为他包扎伤口。

“我不是专业的啊,之前给自己处理过伤口而已,给别人处理还是第一次,你忍着点,疼了叫一声我就知道了。”黄少天絮絮叨叨个没完,扯开叶修的衣襟看清伤口后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很快回过神,淡定自若地朝那块溃烂的皮肤淋上蒸馏水,然后进行消毒。一个程序走完,他剪断绷带,将敞开的衣襟拢了拢,直起身擦了把额上的汗,“行了行了,就先这么包扎吧,你就在这沙发上将就睡一晚,明天跟我去一趟调查局,会有人给你疗伤的。”

“没事,死不了。”叶修抬了抬发麻的右腿,撑着沙发背坐起身,垂头看了一会胸前狰狞的绷带,“……好丑。”

“我靠!给你包扎了还挑三拣四,良心呢良心呢!”

“提出建议,你下次才能有所改进。”叶修避开他的气焰,淡淡地开口,“你没有问题想要问我吗?”

“……你现在有精力说话吗?已经很晚了,明天再问也不迟,先早点休息吧。”黄少天将桌上的血团子扔进垃圾桶,正准备离开,却被叶修一下扣住手腕,他偏头看去,只听叶修劈头盖脸地问他,有没有看电脑里的文件。

既然话题已经起了头,黄少天挣开他的手,走进房间拿出笔记本搁在茶几上,“没来得及看,刚要看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以防万一我先刻进了u盘,电脑也顺便背回来了。”

“意外?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叶修喝水的动作一顿,“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

“‘他们’?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对了,为什么你电脑这次没上锁,还有你身上这伤哪儿来的?”

叶修扫了他一眼,不急不缓道:“没上锁是为了给你看的,之前之所以上锁是因为时机没到,怕你打草惊蛇。我知道你今天会来,逃出去以后被A组织的人堵在巷口,毒打了一顿。”

黄少天拧眉问道:“A组织,你跟他们有什么联系?”

叶修笑了笑,摸了根烟出来叼进嘴里,他的声音穿透烟雾,平淡而有力,让黄少天无故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所有的事物都掩藏在黑暗之下,似乎在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时机到了,该收网了。”

 

 

 

 

-03

 

第二天黄少天顶着一双熊猫眼,还是把叶修带去调查局进行审问。调查局当日就像平地升起一朵蘑菇云,追捕多年的罪犯一夜之间被缉拿归案,还是被一个处在停职期的探员,这件事不多时便不胫而走,人们纷纷从工作间隙中探出头,想要亲眼见见这困扰调查局那么多年的大黑客究竟是比他们多一双眼还是多一对耳朵,怎么就能频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插上翅膀飞走了呢?

叶修看上去比黄少天精神得多,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眯眯地向四面八方看戏的脑袋挥挥手,一脸欠揍的模样,不像是通缉犯,倒像是领导视察工作。

这时方锐趴在栏杆上,蓦地发现不对劲:逮捕的罪犯竟没有铐上手铐?!然而未等他咂摸出什么门道,叶修和黄少天已经消失在了底楼大厅。

“拜托你了文州,做完笔录我就带他走。”黄少天将叶修领入问审室,又叮嘱了一遍,而后轻轻替他们关上门。

凌晨接到黄少天的电话,喻文州多多少少做了些心里建设,但也确实没料到叶修会如此配合,毫无保留且有问必答,笔录完成得异常顺利,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喻文州送他出去,恰好撞见黄少天攥着一个探员的衣领,有人扑上去劝架,然而两人不一会又缠斗到一起,双方身上都挂了彩。

喻文州刚上前一步就被叶修拉住手臂,叶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眼睛里却盛着释然与笑意,“让他打吧,他得发泄一下,憋着多不好受。”

“你介意我问一个题外话吗?”喻文州看着他,问道。

“问呗。”

“你既然能逃出来,为什么要躲进另一个死胡同?即便少天能暂时保住你,可又能保多久呢?你完全没有必要趟这浑水。”

“是啊,只要我想逃,哪里都有我的容身之所。”叶修盯着不远处扭打在一起的局面,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问题的关键是,我不想逃。”

与此同时,黄少天与另一人终于被旁人拉开,他靠在墙上,胸口不停起伏,一口气依然堵在喉咙口,难受得胸闷。

“你们为什么打起来啊?”方锐看他气喘匀了一些,恰时问道。

黄少天提了提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问他啊,三年前做了什么事,这么大的事不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忘吧?”说到最后,黄少天已然红了眼眶,偏开头咬住下唇,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而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向后退了两步,半张着嘴没有吭声。

三年前的案子,是他收了贿赂,诬陷他人,让不相干的人顶替真正穷凶极恶的罪人,致使他们逍遥法外。当时为了这件案子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又失去了多少昔日共事的同伴,黄少天身在其中,又怎么可能不知晓。一霎那他几乎咬牙切齿,红着的眼眶仿佛倒映出了那片噬人的火海。可他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抓住,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可以了,少天。”叶修在他耳边轻声说,抓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黄少天一哂,心想就凭你还想阻止我?可抽出手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了,他飞快地看了眼叶修,发现叶修神色未起波澜,跟方才没什么区别。旁观者自然不知道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较量,只当是大魔头劝住了小魔头,终于放心地散场,独独面前那个像是被抹了一脸面粉的男人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紧张地看着黄少天,一个字都蹦不出口。

黄少天见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心下也大致猜到了A组织是如何买通他的,这个世界上不缺钱多到流油的上层建筑,也不缺怕死的士兵。他鄙夷地嗤一声,让他快滚。

“我呢,我也滚?”叶修松开手,两手插进裤兜,装模作样地向前走了两步,还没走到第三步就被黄少天一把揪住后领,“滚什么滚,你得跟着我走,有的是活要让你干,这么好的技能不给我们做苦力也太浪费了,暴殄天物啊。”

叶修哑口无言地被他拖了一小段路,回头看到喻文州仍站在原地,仿佛若有所思。

 

 

 

 

叶修被推进一间空的办公室,调查局的办公室每一间都是全玻璃无遮挡,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黄少天环顾四周,叩了叩桌面,“你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会有人把工作交给你处理,上下班自由,前提是你得把工作完成才行。”

叶修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听他说完一通,问道:“那你呢?”

“我?我很忙的!你电脑里的那些视频啊音频啊什么的我还没来得及全看完,等会儿回去还得再过一遍。罪证确凿是一方面,关键是追捕这个过程太繁琐了,对方人多物力也充足,抓捕起来谈何容易?之前就是在追捕上吃了亏,而办案的探员迫于上层的压力,为了给民众一个交代,才选了一个替罪羊进去。况且这个案子本来就已经过去三年了,现在再翻出来重审不是打之前那些探员的脸吗?哪有那么多人能接受自己的过失呢?”话音一顿,黄少天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你那个压缩文件里有出现几个之前我们遗漏的据点,这些如果当时能够发现,情况应该不会那么惨烈吧。”

“至少现在还来得及,不是么?”叶修刚摸出烟盒,就被另一只手一把夺了去,“这里是禁烟区,要抽烟去别的地方抽去。”

叶修不由失笑,“那你把烟还给我,我不抽总行了吧?”

“不行!”黄少天说到做到,直接把烟盒揣进兜里,作势还要来搜身,被叶修一把推开,只得朝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掴了一掌,抬腿正想出去,又在半途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他,“为什么偏偏是我?”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问话,叶修却听懂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他笑了笑,“我只相信你。”

 

 

 

 

-04

 

每个探员都有自己的储物柜,用以保存卷宗以及证物,黄少天停职以后,储物柜的钥匙便一直由喻文州保管,自然也得到了使用权。他打开储物柜,里面躺着两个笔记本,都是之前黄少天追捕叶修时,叶修留在现场的。两个电脑无例外地上了锁,喻文州并非什么技术人员,让他破解密码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但今天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持续在他的心头叫嚣着、翻滚着。

叶修这个人,到底是谁?

昨晚对于他和黄少天而言都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接到黄少天的电话已将近零点,当时他还在整理另一个案件的线索,冷不防被乍响的电话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反应是又有噩耗传来,然而得知的消息却令人始料未及。

“你说什么,叶修现在在你家?”喻文州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上方被鼻托压出的红印,“叶修,是你今天晚上没抓住的那个叶修吗?”

“是啊,你说了三遍‘叶修’了,就是他!”黄少天话说一半,纵使他捂住了传声口,字词还是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喻文州的耳朵里,“我靠你别在这抽烟,滚去阳台上抽!烟灰缸也给我带过去,别弄脏我的栏杆!”

喻文州扶着额头,觉得有点好笑。这两个人相处得,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们彼此是朋友。

被误以为与通缉犯是朋友关系而不自知的黄少天毫无障碍地接上先前的话头,“他被A组织毒打了一顿,逃到我家了,唔,‘逃’这个字不太恰当,应该是‘找’到我家。他电脑里有我需要的资料,基本都是关于A组织的罪证,还有三年前我们在S市抓捕他们时的视频。”

“那他和A组织有什么关系?”喻文州问。

“暂时还不知道,他这个电脑里没有与他相关的事情,但我感觉他应该对A组织恨之入骨。”黄少天说,“而且时间线从三年前开始,也就是说这三年内他一直在关注A组织的行踪。视频里有的部分离他们很近,镜头一直跟着他们,画面有点晃动,应该是微型摄像机录下的,这让我怀疑他在里面是卧底身份,就像是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把自己按插进去,对方知道他的存在却没有人会过多留意,因此今晚倒戈被发现了难免恼羞成怒,肯定要把这块地翻个天翻地覆只为找他一人——谁能容忍被自己的影子反噬?”

“倒戈?”喻文州抓住重点。

黄少天短促地“嗯”了声,接着说,“之前我都找不到他准确的位置,信号范围很广,故意混淆我的判断;但是这一次,我手机上收到了他的确切定位,也同时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有追兵——因为这个定位是公开的,作为一个宣告,宣告他主动背离组织。”

喻文州觉得这通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他坐到书桌前咬下笔盖,在便签上草草写了几个时间点,然后电话那头黄少天陡然一声轻笑,只听他说,“我突然有点明白了,叶修为什么肆无忌惮地黑入各区域的监控——大概捣毁A组织,便是他的执念吧。”

然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执念呢?为什么会选择黄少天?仅仅是由于黄少天是目前唯一一个对于三年前的案件公开质疑的探员吗?喻文州觉得理由不会那么简单。

他怀着种种困惑打开第一个电脑,界面上不出意外地弹出输入密码的框体,喻文州停顿了数秒,而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敲下了四个数字,一按回车键,便直接切入了另一个界面。

……成功是成功了,喻文州却没有一丝惊喜的感觉。0810,亏叶修想得出来,大概是料准了黄少天不会猜到,才如此高枕无忧。除了这一点,喻文州刚咂摸出一点别的意味来,便被自动打开的视频打断了。

这个监控处在一个视觉死角,且仰仗上帝视角而一览无余,整个视频不算长,一分钟不到,喻文州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眯起的眼睛倏地放大,好似看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

大毒贩是不会让不相干的人亲眼见到他们真面目的,一旦被撞见,必然要以灭口来堵住悠悠之口。视频里的女孩被堵进深巷,面对眼前穷凶极恶的贩毒喽啰无处可逃,饿狼扑食的那一霎那,只听“砰”地一声枪响,一个毒贩倒下的同时引来了其他人的蜂拥而上,即便视频再模糊,喻文州也不可能认不出引走那些人的是谁。

本以为视频到此结束,喻文州手指刚放上键盘,却在视频最后听见了叶修的声音。

那个女孩叫苏沐橙,是我的妹妹。

谢谢你救了她。

 

 

 

 

-05

 

远在城市另一边的黄少天并不知道喻文州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坐在驾驶位上,双臂搁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直到从十米开外的店铺走出一个人,他目光一凛,困意登时烟消云散,驱动汽车缓缓跟了上去。

人与车头维持着六米左右的直线距离,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头发凌乱、衣着邋遢,左腿受过伤,因此走路时一扭一拐的,不太利索。黄少天跟他打过一次照面,时间得追溯到三年前的那场围捕,之所以黄少天对他有点印象,是因为他的左腿是他打伤的。黄少天不由恍了下神,反应过来时男人正巧拐进一旁的小巷子,车子无法进出且过于显眼,黄少天忙将车停到隐蔽的位置,解开安全带独自追了过去。

跟了大约十分钟,前面的男人始终没有察觉,走到巷子尽头时,见他拐了个弯,黄少天加快了步子追上去,藏在墙后,探出头察看。瘸脚男人站在一扇门前,四下扫了一眼,放下戒心后叩响了门,不多时,门从里向外打开,另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放他进去。

黄少天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侧脸后一怔,总觉得似曾相识,眯了眯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结果下一刻门就被关上了。黄少天哀叹一声,心头萦绕的那股熟悉感经久不散,他挠挠头,屈腿蹲下,才掏出手机,一个陌生电话就掐着点打进来,黄少天蹙了蹙眉,按下了接听,谁料未等他开口说话,电话那头便劈头盖脸地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叶修?”黄少天有点纳闷,背靠墙朝外面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给我打电话干嘛,没事做了?”

“我看你才是没事做了,你蹲在那儿是想堵谁呢?”

黄少天一惊,抬头便见明晃晃的一个监控探头正对着他,他顿觉虚惊一场,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跟来了。怎么,工作做完了开始监视我了?”

叶修没理会他话中带刺,声音乍一听上去有点烦躁,很快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你赶紧回来,那里不是你一个人能去的地方。”

“你在担心我?”黄少天朝监控方向挥了挥手,咧出了一个笑容,“放心吧,我不会动手的,我现在是离职状态,一没缉捕令二没身份,抓到了顶多给我家墙上挂一面锦旗,写道,感谢黄少天同志英勇——”话音未落,门再次打开,瘸脚男人走了出来,与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看上去彼此相熟。

黄少天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眯起眼睛看到那个男人左眼下方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几乎横亘半张脸。他越看越觉得熟稔异常,这时,自他身后突然传出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哥哥,你躲在这是在玩捉迷藏吗?”

寒意瞬间爬上发心,黄少天忙回身捂住孩子的嘴,极力压低了声音,“嘘——别说话。”

 

然而为时已晚。

“谁在那里?!”两人齐声喊道,黄少天闭了闭眼睛,冷汗已经顺着后颈滑入衣领,他分神想道,希望叶修在他身上安的追踪器是防水的。

他听到了手枪的上膛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不是隐蔽之地,黄少天一咬牙,抱起女孩便朝巷口冲去。枪声擦着他的后脚跟而来,黄少天额上的汗已经迷糊了他的视线,他抱着孩子无法顾及,只得摇了摇头,试图将汗水甩去,但一只小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替他擦去了挂在眼睫上的汗珠,“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呀?我想回家。”

黄少天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不过六七岁的年龄,还没上小学,对这个社会毫无戒备,如今却有人契而不舍地要杀了她。

鼻尖一酸,他嘴角扯出来的笑都带上了苦涩,手臂的肌肉已经开始泛酸,他却咬着后槽牙将她抱得更紧。所幸小巷四通八达,他左拐右绕地迂回,直到枪声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他猛地刹住脚步,把女孩塞进一个逼仄的角落,仓促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逆着光,阳光自他脑后铺散开来,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安静地呆在这,会有家人来找你的,那时再出来,其他任何一个人喊你的名字你都别出来!”不等女孩有所回应,黄少天已经头也不回地顾自离开了。

 

 

 

 

两个男人依旧在巷子里绕圈,这个巷子黄少天不如他们熟悉,前往巷口的路上被瘸腿男堵了个正着,他扑向一旁的垃圾桶借此堪堪躲过一劫,离职的探员不得随身配备枪支,他心想今天怎样都躲不过去了,便回身踢飞旁边的空桶,正中瘸腿男的腹部,打算硬扛。但是只靠肉体上的厮打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双方的目的截然不同——他们要黄少天死,但黄少天不可能随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就在他和瘸腿男扭打在一起时,一记枪响灌入耳朵,几乎是同一时间,压在黄少天身上的男人朝他脸上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珠子向上一翻便垂下手臂倒在了他的身上。黄少天瞪大了眼睛,而下一秒身上的重量一轻,叶修将尸体扔到一边,蹲下身拿出纸巾,一把按到黄少天的脸上,手劲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称作发狠,但听到黄少天的一声轻哼,他手上的力道却随即放柔,只是眼底仍有抹不去的阴鸷。

“你为什么过来?”黄少天嗓子完全哑了,又干又疼,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这里很危险,你又不会体术。”

叶修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你日常工作都这么不注重安全的吗?只身前往,你当你自己是有超能力还是救世主?”

黄少天从他手里抽出纸巾,避开他的视线,看着一旁一动不动的瘸腿男,一时间有点五味杂陈。

“你现在进入了调查局,并不代表你就有资格管我的案子。”黄少天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入叶修的眼里,“我所做的决定和选择,都与你无关。”

转瞬间,叶修神色完全冷了下来。两人僵持了近一分钟,到最后还是叶修做出了妥协,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想要拉起他,却不想被他一把甩开。

生气了。叶修心想。

可实际上黄少天心里也正觉得古怪,叶修是出于好意,于情于理他没道理对他发脾气,他也不知道自己那股邪火从哪儿钻出来的,好像从叶修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一刻起就被点燃了导火索,噼里啪啦烧个不停。

好好待在调查局就行,跑这里故意给他添堵的吗?

叶修站在他面前觑着他的神色,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正想开口问,忽然视角陡转,黄少天猛地与他调换位置,手臂牢牢攀住他的肩,随着“砰”地一声,叶修的瞳孔逐渐放大,瞪着越来越近的枪口,感受到攥住他肩头的那只手缓缓滑落。

别怕,我保护你。黄少天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口。

过了一个多小时,女孩的家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出门寻找,最后在靠近巷口的某个角落听到了熟悉的哭声。

“你躲在这儿干嘛啊,你爸担心死你了知不知道?”女孩的妈妈抱起她,用袖口擦去她的眼泪,“不哭了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了就找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会替你报仇的。”

“那个哥哥,哥哥走了。”

“哪个哥哥?”

“一个很帅的警察哥哥。”

女孩等来了组团前来找她的家人,却再没有见到挡在她身前的那个背影。

 

 

 

 

-06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天,黄少天躺在病床上,仍没有将醒的意思,好像要把今年的睡眠一次性睡足了才罢休。

只可惜他的梦并不安稳。

梦断断续续,他总以为一个梦结束了就能醒过来,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就如一幅等待画上句号的连环画,而这连环画带他回顾了这几年里他极力想忘却的亲眼所见。

第三天时他终于从深度睡眠过渡到浅眠,依稀能听见外界嘈杂的声音。有人轻轻抬起他的手臂,将他的手拢入掌心,小心地摩挲着他手上的每一道茧。然后他听到对方轻叹一声,无端令他心头一悸。

为什么要叹气呢,黄少天心想。我躺在病床上醒不过来,还没有叹气呢。他就抱着这样的念叨,再一次沉沉浸入了梦里。

这次他梦回三年前结案的现场,听到判决后他不可置信地弹起来,声嘶力竭地反驳,却没有人的脚步为他停留一秒。负责案件的组员最终只剩下他和喻文州,而喻文州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他一个人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蹲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个排外的姿势,眼泪已经干涸,他睁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黄少天没好气地抬起头,但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将注意力转换到这只与他一般大小的手掌上。

黄少天叹了口气,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他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现在还来得及。”而后,对方的手腕一翻,反握住他的手,“我会帮助你的。”

 

 

黄少天从无边的梦中醒来,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过去了三天整。他手指才有所反应,枕在他手边休息的人即刻转醒,伸臂扣住了他的肩,“别动,我扶你。”

“我睡了几天?”叶修往他背后又塞了个枕头,黄少天靠上去,觉得自己四肢酸软无力,精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三天。”

黄少天轻轻应了声,看向窗外,方才暮色四合,夕阳被大厦遮挡,仅余留一些昏黄的余晖。他没有问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没有问伤疤男人怎么样了,他耳边不断回响梦里那个男人说的话,觉得自己一度听过,却一时忘了究竟是谁说的,又是在何时。

“我去叫喻文州过来。”叶修说着便站起身,衣摆却被黄少天拉住了,他略有诧异地垂眸看向他,等待他开口说话。

“你没受伤吧?”黄少天没有松手,拽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叶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觉得自己快被眼前的人给气笑了。黄少天随即捕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快给我看看,包扎了没啊,别伤口感染什么的就麻烦了。”

“哥哪那么容易受伤?”叶修气得懒得跟他多废一句口舌,甩开他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这下好了,我气消了,他的火气倒上来了。黄少天撇撇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怔怔地想,之前是他握着我的手吗?好像和梦里那只手的手感有点相像。

 

 

 

 

叶修传完话,独自乘电梯下楼,在医院附近逛了一圈,买了点新鲜水果,又打包了三盒刚出锅的热饭,不紧不慢地往回赶。

三天前黄少天在他怀里失血昏迷,自然不知道事件的后续发展。当时伤疤男耗完了最后一枚子弹,叶修面无表情地将枪口对准他的左胸腔,却在扣动扳机时生硬地一偏,子弹射入他的左肩,伤疤男嗷了一声,手枪砸到地上,捂住肩头正欲逃跑,被匆匆赶来的刑警抓获,直接遣送调查局,至今待审。

一经想到黄少天在他怀里失去知觉,叶修的手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极力克制自己心头云涌的巨浪,面上看上去波澜不惊,只有手背上的青筋将他的怒火中烧展露无遗。

回到病房时他已经将心事拾掇妥当,刚推开房门,便听见喻文州在和黄少天谈他的伤势。

“不疼了不疼了,别总围着我一个人转悠了,你不是还有别的案件要处理吗,别管我了。啊对,你看叶修也在,你就放宽心回去吧!老叶会照顾我的,对吧老叶!”

叶修没理他,把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拿出一盒饭递给喻文州。“我的呢我的呢,快饿死我了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话音未落,一碗菜粥便放到黄少天面前的搁板上。

“……”黄少天朝天翻了个白眼,“刚醒来你就给我吃这个?!”

“行吧,那你这份给我,等会我帮你去买白粥。”叶修的手还没够到塑料盒边缘,一双筷子“啪”地拍上他手背,不过没用什么力气。黄少天护犊子似的捧着热气腾腾的菜粥,揭开盖子吹散了蒸汽,将满嘴的垃圾话同热粥一块儿囫囵咽了下去,实在是有点食不知味。

“下午我得回调查局,抓来的那个犯人还没被提审,一直等着我回去。”喻文州说。

“犯人?”黄少天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叶修,“你没——”

“崴了一脚,射偏了。”叶修出声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胡说八道。

“关于这个犯人,少天你知道他的身份吗?”喻文州看了眼叶修,把话题扭回原路。

“不知道啊,他和我跟踪的那个毒贩子有来往,而且关系看上去很亲密,对毒贩的作为应该有所了解,怎么样都算不上是一张白纸吧。”黄少天咽下最后一口菜粥,扯了张纸巾擦擦嘴。

“他是我现在正在抓捕的那个罪犯。”喻文州说。

“我靠!”黄少天睁大了眼睛,“那个在逃的连环杀手?靠靠靠靠,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哈哈哈,我那么厉害的吗!文州你说说看你该如何答谢我啊哈哈哈!”

喻文州不禁失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叶修不咸不淡地插嘴,“瞎猫逮到死耗子。”

黄少天的注意力立即被引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说谁是瞎猫!”

叶修啧了一声,“好吧纠正一下,死耗子撞上小猫咪。”

眼看两人之间的战火愈演愈烈,喻文州及时插嘴劝架,“少天,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看你。”

“……谁啊?”黄少天一愣,“不会是我亲爹吧?”

“不是,是冯宪君,冯局长,听说你立了大功,特意过来看望你,说把你之前的挑衅一笔勾销,要给你恢复职位。”

“我靠!他来干什么!谁告诉他的!”黄少天才不相信冯宪君会特意来看他,肯定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才让日理万机的冯局长百忙之中抽空来见他。黄少天顿时觉得浑身不对劲,好像有蚂蚁在他身上爬,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结果被叶修一掌按了回去,低声叫他别乱动,万一撕裂伤口还得再挨刀子。可黄少天哪还坐得住,简直如坐针毡,嘴里颠来倒去地问,“到底是哪个混蛋告诉他我在这的!”

喻文州忍不住笑出声,而那“混蛋”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冷不热地安慰道:“官复原职不好么?”

可他心里却幸灾乐祸地想:天道好轮回,总有人能治得住你。

 

 

 

 

-07

 

虽说冯宪君不止一次见过叶修这张脸,可那都是虚拟图像,一见到真人,他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震惊。他不得不承认叶修被捕后,他睡觉都比以往更沉,好像手指上一根陈年倒刺终于被拔除,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

叶修倒是颇不见外,头一回看到远近闻名的冯局长本人也不显局促,握着他的手道:“您把头发染白了呀,老人家还挺时髦的。”

“……”冯宪君咬着牙心想,大半的白头发都是为你而长的!堂而皇之地入侵各大监控系统,市局为了这人忙里忙外不说,结果这人还反过来夸他时髦!若不是黄少天以自己作为担保,否则冯宪君真想把他丢进监狱,好生治治这脾性。

叶修搭喻文州的顺风车回去,本想去一趟黄少天家带点日常用品返回,没想到喻文州中途变卦,直接一踩油门把他送到了调查局。

“这两天局里好像没我什么事吧?”叶修边解安全带边说,“喂喂,我又不是无偿的劳动力,你们这工资怎么结算的?”

喻文州当耳旁风,自顾自说道:“你跟着我一起去问审,我需要你的帮忙。”

不多时,叶修便知道了喻文州所说的“帮忙”指的是什么。喻文州让伤疤男露出上半截手臂,上面印着大大小小的纹身,有一枚纹身不太起眼地藏身其中,叶修看到后愣了一下,抬头与喻文州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点头,“的确是A组织特有的纹身。”

伤疤男闻言浑身一抖,“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下不论对方是否在耍诈,他也间接承认了纹身的真实性。

叶修无暇顾及喻文州从何得知纹身这件事,他彻底敛去几分钟前还懒洋洋的状态,压低身子紧盯着对方,“你和瘸腿的都是组织里的人,他单独来找你做什么?”

也许是叶修的眼神过于骇人,伤疤男撇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瘸腿?我不认识什么瘸腿的。”

“少给我装蒜。”叶修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盒的棱角,想到烟盒仍被黄少天揣在兜里,他的脸色稍霁,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台面,“要不要给你看看视频?各种角度的都有。”

“啊,巷子里的监控当然是拍不到的,像素不够高也指望不到它,但是你门口的车载监控可不会骗人。”

伤疤男脸色白得吓人,更加凸显出那道伤疤的可怖,他的双肩不自觉地抖动起来,看上去宛若一头受惊的鹿。

“但凡交代出他前来找你的缘由,配合我们调查工作,我们可以考虑为你减刑。”喻文州恰时开口,扮演白脸的角色。

叶修靠着桌角,冷哼一声,“我看还是算了吧,他哪有这个胆量背叛组织?一旦出狱就要被杀死,还不如在监狱里多苟活几年。”

伤疤男好似被人说中了心事,一时间冷汗尽数从额上滑下,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抖成了个人形筛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拼命摇头,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可惜叶修并不吃他这一套,“德性,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胆子那么小。”

然而喻文州却陡然反应过来,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沉声问道:“你是被逼迫去杀人,还是自己克制不住去杀人?你是不是被组织利用,如果不杀掉指定的人,结局就是你替他们去死?”

伤疤男抬头望向他,眼里满是迷茫,夹杂着些许的惊诧,像是不明白喻文州究竟在说些什么,下意识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切入。

“对了,问你一个别的问题吧,别那么紧张。”叶修审视着他左脸上的那道疤痕,“你这个是烧伤的?”

伤疤男脸色微变,半晌后点点头。叶修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摸着下巴应了一声。

“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你不招供,那么你就替那些把你当作替罪羊的人坐牢吧。”喻文州不再多说,撂下这话便起身离开,叶修则拍了拍伤疤男的左肩,又拿捏着力道向下一按,只听“嘶”地一声抽吸,便知牵连到了他肩头的伤口,他冷冷一笑,松开手说,“本想杀了你的,你应该知道。”而后他拍拍手,跟个没事人似的踱步跟了出去。

 

 

 

 

喻文州把叶修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不言不发地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笔记本放到桌上,叶修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留在现场的笔记本,眼波轻微地一晃,很快又恢复如初。

“你怎么知道纹身的事?”见喻文州并没有主动交代的意向,叶修只得开口询问。

喻文州坐在座位上,把桌上的手机推过去,叶修拿起来一看——是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他不久前离开公寓时在桌上遗留的纸条,上面的鬼画符便是A组织的纹身。照片必然是黄少天发给喻文州的,但叶修将视线转向喻文州,忽然觉得如果是喻文州亲自上阵捉他,他可能无法逍遥法外那么久。

“别想太多,我体能体术都不如少天,抓不住你的。”

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恼,叶修心下对喻文州多了几分敬佩,凑过去看他在捣鼓些什么,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喻文州正在编辑邮件,附件是一个压缩文件,名称为“你所不知的叶修三两事”。

叶修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即刻意识到喻文州已经知晓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干巴巴地讨饶,“我不要工资了,你别发给黄少天。”

“我没打算把这件事当作你的把柄。”喻文州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让叶修觉得自己命悬一线,“只是你觉得让他这么蒙在鼓里,真的好吗?”

“苏沐橙的事,还有你对他的感觉。”喻文州看向他,声音一如既往般温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叶修微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喻文州的这句话并非没有误解,他之前对于黄少天并没有别的感受,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说苏沐橙的事只在他心上轻轻划下一刀,使他几年来保留了对黄少天最初的印象,那么几天前黄少天替他挡下的那一枪,毫无疑问在他心口上深深剐去一刀,那块空缺永久地刻上了黄少天的名字,只有他一人才能填满。

意识到心境的变化后他也有过无措,可他安之若素惯了,弯的又如何?“虽千万人”的事他怎么会怕,然而这千万人里如果有一个黄少天,会怎样呢?他不愿再细想下去。

喻文州看他神色几变,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叹息一声后退出邮箱,合上电脑。

“没有人会逼你。”喻文州说,“这种事,任何一个局外人都不能替你做出决定。”

“谢谢。”叶修扯了个难看的假笑,正准备走人,被喻文州叫住了。

“苏沐橙……现在还好吗?”喻文州一边打量着叶修的神色,一边小心地问道。

“她啊,挺好的,现在人在国外留学,每天有空就跟我视频,没空也会给我发几条消息。”叶修说。

“挺好。”喻文州松了松绷紧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又叹一声,“没事就好。”

叶修不置可否,没走几步又回过头,表情看上去有点微妙,“那个……伤疤男,你给他定的时限是假的吧?”

喻文州这才露出了笑容,“少天出事那天我就去派人去搜证了,他自以为把东西藏得足够隐秘,实则刚愎自用,我只是激将他看看他还能吐出什么料罢了。搜到的内容我晚点发你邮件,少天受着伤,当心点,别让他看到。”

叶修扬了扬下巴,摆摆手便走了。

 

 

 

 

-08

 

又过了五天,黄少天在医院里是彻底呆不下去了,叶修拗不过他,无可奈何地帮他办了提前出院手续,扶着走路还在冒虚汗的黄少天揶揄道:“哥第一次带小孩,照顾不周,请见谅。”

未想黄少天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猛踹叶修一脚,当即抛弃这人体拐杖,改成扶墙行动。叶修觉得好笑,但也不强迫他依靠自己,由着他去,等到无处可以搀扶了,才恰合时宜地伸手扶他一把。

黄少天一语成谶,冯宪君的确给他送来了一面锦旗,红底黄字写着:感谢黄少天同志缉拿罪犯,特此表彰。结果被他随手挂到门框上,用来辟邪。

公寓近十日无人居住,却意外得整洁干净,黄少天坐在沙发上假装不经意地摸了摸茶几表面,一丝灰尘都没有。他看向蹲在阳台上的叶修,正忙着给他种的花花草草浇水,想来奇怪,那些植物他一个人种时不到半个月就会枯死,这已然成为一个规律,但自从叶修莫名其妙地进入他的生活,那些植物好像认其做主,养得看上去比原主人还要精神许多。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点吃味,正巧叶修开门进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懂这些?”

“原来不懂,学学就会了,也不看看哥是什么脑子。”叶修把喷壶放回原位,倒了杯水递给他,“水是要喝的,但别多喝,我可不负责扶你上厕所。”

黄少天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粉红画面,脸一红,随即灌下一大口白开,仿佛在用行为与叶修唱反调。

“你脸红什么?”叶修失笑,“谁没有那玩意儿啊。”

“滚滚滚滚!”黄少天险些被水呛住,叶修揉了揉他的头发,正要起身去厨房,结果被黄少天一把拽住手腕,“你滚去哪儿?”

“滚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不过哥只会煮泡面,你得理解一下技术宅的生活,先将就着填饱肚子吧。”叶修说着,却没有挣脱黄少天的桎梏,不由一愣,问他怎么了。

“你那次在病房里,为什么突然生气?”黄少天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叶修没想到黄少天频频给自己带来惊喜,且“惊”总是多于“喜”。

“我没生气。”叶修说完,又重复一遍,“真的没生气。”

黄少天盯着他看了一会,闭了下眼睛后睁开,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忍耐些什么,“老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叶修一愣,本能地回道:“你指的是什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黄少天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爆了粗,“就是感觉你那天在病房里的行为很古怪,当时的表情好像我欠了你多少钱还不清了似的,又好像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的确还不清了,只有把一辈子交付过来才行。他们相处不过数天,对于叶修而言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仿佛认识黄少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而他还要纠缠到他这辈子、下辈子中去。

叶修苦笑着别开脸,未想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他被拉扯着跌入沙发,另一只手险险撑住沙发靠背,勉强与黄少天的上半身保持一段距离,而他放大的瞳孔里盛着黄少天的面孔,心跳一滞过后便是愈发粗重的、炙热的呼吸,融化了定格的时间,紧接着黄少天几乎是忍无可忍地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待喘息声渐停,两人也不过开了个裤拉链而已,叶修顾及他身上有伤,都不敢轻易碰他,只能搂着他的肩以吻解渴。叶修的吻极其强势,黄少天并不排斥这样的亲吻,甚至可以说是喜欢,在他心里男人之间的吻就该这样,宛如一场角逐,使空气里弥散着男性荷尔蒙,令人血脉贲张。可任谁都无法忍受一个人对他的嘴唇连吮带咬近半个小时,黄少天此刻的嘴唇已然红肿不堪,红得几欲滴血。

“老叶你这人不可貌相啊。”黄少天捂住嘴推开他,不一会又无故笑起来,肩膀小幅度地抖动,“你知道吗,你现在就跟从小到大没吃过甜食的小屁孩差不多。”

叶修拧了下他的耳垂,问他,“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墙上的那个呗,就差把‘嘲讽’两字写脸上了。”黄少天翻了翻眼皮,“说句实话,起初我脑补出的你的长相应该是一个油光满面的虚胖宅男,后来经过深入调查得到你的肖像照,噗,与我脑补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好意思啊,哥让你失望了。”叶修斜他一眼,啧了一声,“说起来,你那通缉令什么时候撕,像拿我的照片辟邪似的。”黄少天闻言笑得四仰八叉,叶修把他头发弄乱,好似不经意地瞟了眼窗外,“好像要下雨了。”将几盆花搬进里屋,叶修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这才偷偷摸出手机登录邮箱,查看喻文州十分钟前发来的邮件。

邮件内容很简略,区区两行文字便将A组织即将汇合的地点以及时间交代清楚,除此以外,此次前往的不单A组织,大大小小的毒贩都会前往,参加这一年一度最大规模的毒品交易。

叶修的记性极好,看一遍便将时间地点记下,然后果断粉碎了邮件,以防黄少天看到。

 

 

下周日的凌晨,跨江大桥下的滨江绿地。

 

 

事实证明,行为恐吓往往比语言恐吓管用得多,伤疤男最终还是没吐出一朵花来,连根草也没有,一口咬定杀人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快感,而瘸脚男也不过是到他家喝杯茶叙叙旧那样简单。

待叶修蹲在吸烟区抽完烟,他手机里的视频也刚好结束。视频是喻文州发来的审讯伤疤男时的监控,叶修对于细枝末节的观察是从几年前逐步累积起来的,他把十分钟的视频颠来倒去地播放,然后皱着眉截了几张图,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关节,插着口袋晃了出去。

进屋将近五分钟,仅为了递交这张纸条吗?就监控来看,伤疤男的不安不像是装出来的,对于他这样的胆量,关在调查局总比被释放要安全,他可以选择沉默,但他为什么紧张?他是在担心什么?

这些疑问始终困扰着叶修,他一旦沉入到某个思绪中就很难分神,因而没发现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朝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记。

“你怎么过来了?”叶修把他的手从肩头扒拉下来,“伤口不疼了?”

“哪那么娇弱,都已经快半个月了,再躺下去我头上都要长草了!”黄少天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你在看什么呢?”

叶修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黄少天这件事——一来他伤势恢复,二来翻供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但如果这次行动又失败了,叶修不敢去想象黄少天可能会说什么话、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这头仍在纠结,所幸方锐把黄少天叫走,无意间帮了叶修一回,叶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握紧的拳却又紧了紧。

思忖了一会,他脚尖一转走向喻文州的办公室,推门进去,便见喻文州双手交叉于额头,就知他也被这事折腾得够呛,叶修踱过去,敲了敲桌角,“我要看伤疤男的案底。”

“看他的案底做什么?”喻文州从储物柜里翻出来递给他,“他已经挺久没犯案了。”

叶修翻着纸张,漠不关心地随口问了句,“多久?”

“快两年了吧。”

叶修一愣,“两年?连环杀手之所以一直杀人就是因为他们杀人成瘾,他怎么可能忍得住?”话音刚落,他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惊人的想法,“我有一个猜测,两年前A组织发现了他,利用他杀人,杀人是他自愿的,而他也被A组织保护起来,因而一些死讯自然而然也被抹去了。”

喻文州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才沉声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你的假设是真的,那么他就死有余辜。”

叶修靠着桌沿没有应声,不一会他突然转过身,把手机放到喻文州面前,“先不说别的,你看看这个。”

喻文州看向叶修指尖点着的位置,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照片上的伤疤男在两人离开之后,垂下头,嘴角勾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眼见日子越来越近,叶修私下找喻文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黄少天透过玻璃窗看到叶修又往那个方向跑,磨了磨牙招呼一个新来的小弟,让他跟过去打探一下叶修和喻文州都在说些什么,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探出来。卷宗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黄少天索性拍案而起,前去叶修的办公室“守株待兔”。

门没有落锁,表明叶修不多时就会返回,黄少天坐下来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打印纸,待看清上面的内容,背却一下子僵直了。心虚地看了眼门外,他快速捡重点拍了几张照片,心神不宁地匆匆离开。

叶修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份资料,摸上去犹有余温,是他刚才顺道去二楼打印的。他一目十行地往下看,一行文字引起他的注意,他用中性笔在下方划了条线:女儿一年前死于非命。

“非命”?

直到叶修把整沓资料看完,也没能揪出几个关键点,这时他该死的烟瘾又上来了,猛地灌下几口水,从嘴角漏出来的水滴到纸面上,化开了家庭三人的合照。叶修忙用纸巾去擦,而擦拭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那张脸上并没有伤疤,那么,这么长的伤疤是何时、又是如何留下的?

 

 

 

 

-09

 

时间宛如白驹过隙,黄少天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数天前便开始逐渐恢复起原来的体能训练,叶修时不时也被强行充当陪练,黄少天对此义正严辞,认为光有脑子没用,出去被人揍了能用脑子还击吗?不能!

叶修躲过他迎面而来的一拳,回讽道:“哥是脑力发达,你是体格强健,咱们不是一路的。”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道,“是谁之前信誓旦旦地说,‘是男人就床上见分晓’的?哎哟小朋友恼羞成怒了……别踹那儿啊!”

实际上叶修的确不需要练习体能,他的定位和喻文州差不多,确定目标、部署战线都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但陪黄少天练习也未尝不可,况且看小话痨被一句话噎到满脸通红是真的很有意思。

近几日没有什么需要调查局介入的案件,无所事事的后果就是十点前上床睡觉,早晨六点起床跑步,堪比老年人的退休生活。

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黄少天目光炯炯地盯着叶修,无缘无故地问道:“老叶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做什么事?”

“……什么?”

“算了,没什么。”黄少天叹了口气,又翻了回去,不再说话,不一会便传出了轻鼾。

 

 

转眼到了凌晨时分。

手臂搭在黄少天的腰际,叶修看着黄少天削瘦的后背,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关了耳塞的定时震动。见黄少天呼吸平缓,睡得正酣,叶修轻手轻脚地抽出手臂,翻身下床。

床垫起伏的同时,背对着他的黄少天也睁开了眼睛。

设备已经准备安妥,藏在电脑包夹层里,他迅速换下睡衣,提上电脑包出门。

三分钟后,另一个身影走出楼道,驱车前往滨江绿地。

车辆停在距离跨江大桥五百米不到的小树林里,叶修赶到时喻文州已经等在车里,一见他就朝他抛来一个耳机,“踩着点到啊。”

“我是有家室的人,跟你们不一样。”叶修调整完座位,戴上耳机,“对了,你有告诉黄少天吗?”

“没有。”喻文州摇摇头,“不过这种事,瞒不住他的。”

“也是。”叶修看着手机上的光标逐渐靠近他们,眉毛弯了弯,“早知道跟我一起来嘛,还省了车费。”

 

 

抵达指定地点附近,黄少天远远看到调查局行动组的探员,于是小跑过去与他们会合。

“人都到齐了吗?”黄少天看着草坪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半个地球的恶霸都汇集于此,只待一击必杀。想到这,他的肾上腺素已经飙上峰值。

“我们人都齐了,市局的特警队也来了。”方锐拍了把黄少天的肩,“行啊你,冯局长居然肯为了你这案子调来特警!”

“不是我……哎不管了!我问的是他们人都齐了吗?”

“除了A组织的头目,别的都齐了。”叶修的声音出现在传声器,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上去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来似的。黄少天撇撇嘴,心想,等这事了结了再找你算账。

“竟然有那么多人……”方锐忿忿道,“都他妈疯了吗?”

“你们再等一会儿。”叶修一面说,一面入侵了滨江绿地的所有监控,霎时间屏幕上填满了大大小小的动态画面,他一个个扫过去,突然一根手指自一旁伸过来,轻轻点在某个画面上,“在这里。”喻文州说,“他来了,不过在另外一个位置。”

为什么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儿?叶修一头雾水,点开那个画面放大,就见他在一个集装箱卡车旁边不停转悠,看上去焦急万分。

“听我指令,在场的所有犯罪分子一个都不要放过,必要的时候直接击毙,出了事我顶着。”喻文州说。

叶修瞧了他一眼后收回视线,“少天,你去我发给你的定位,我一会儿也去……喂?喂??”

“他一直都这样,收到消息就即刻执行,传声器的电流音会干扰他注意力,所以一般用不到联络的话就直接关了。”喻文州笑了笑,“放心吧,他是刑侦组的王牌。”

管他王牌不王牌的,叶修摘下耳机扔给喻文州,钻出去时被紧密的枪声吓了一跳。关上车门前,喻文州听见他说,“他再强,我都得去保护他。”

 

 

 

 

-10

 

另一个地点距离跨江大桥大约一公里,黄少天花去三分钟赶到,枪口随着距离的缩短,最终抵住他的后脑勺,“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

男人浑身一震,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子。这个大魔头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与常人无异,混在人群中没人会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当然,也没人会知道为了缉捕他一人,代价是什么。

深呼吸两次,黄少天尽量让自己稳定下来,重复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可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惊得黄少天手一抖,险些走火。

这什么情况?

“我的女儿在里面!救救我女儿!”男人扒住他的裤腿,黄少天刚把他甩开又不依不挠地缠上来,简直没完没了了。

黄少天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他打开集装箱发现这是陷阱,届时没人能够救他。好吧,叶修好像在赶来的路上,黄少天苦笑着安慰自己,而后冷冷地将目光扫过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黄少天冷笑着从背包里翻出一捆麻绳,扔到他身上,抬了抬下巴,“把自己捆上,快点!”

“老叶在吗在吗?你到哪儿了怎么这么墨迹!”黄少天把男人捆成粽子,一脚蹬在他背后,又扯了扯方才打上的结,确保这人解不开,才连人带绳把他拽到集装箱车尾,“我把他捆起来了,他刚才告诉我,一周前有人给他捎信,信上没有别的可疑之处,但信封内写了一串手机号,打过去一直是忙音,今晚出门前才打通,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说他的女儿遭遇绑架,现在被关在这个集装箱卡车里。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度占几分?”

一个女人?

叶修皱了皱眉,“你问他,是谁给他捎的信?”

“他说只记得那人姓唐,很长时间不见了,由于是个瘸脚所以还有点印象。”黄少天传完话,接着炮语连珠地连问几个问题,“那个女人是谁?这算是一起密谋绑架案吗?所以瘸脚的这是窝里反了?”

“那个女人先暂时别管,多半是被买通的人,不是主要人物。”叶修沉吟片刻,依据现有的资料在脑海中梳理出一个大致框架,缓慢道,“瘸腿男应该和伤疤男是一伙的,替伤疤男向外传递消息,因为瘸腿男在这一圈混的时间比较久,圈里的人多少对他也有所耳闻,所以没有对他的邀请函多做怀疑,并且这种交易每年都有,时间也一般定在这个月,很难让人起疑。”

“不过把这人单独引开,应该是想用别的方法进行报复吧?他之前对伤疤男做了什么?”话音未落,叶修蓦地想起伤疤男的女儿,这个“非命”难不成与这A组织的老大有关?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打开另一个传声器,“喻文州,我好像遗漏了一个信息点,一年前,伤疤男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等一下。”喻文州说,“网上相关内容不多,x月xx日凌晨五点左右,就在这个滨江绿地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火灾,据报道称是发动机自燃引起的,有一名十二岁女童葬身火海……等等,你不会想说——”

“谢了。”不等他说完,叶修兀自切断通讯,脑海里的线索犹如拼图般逐渐拼凑起来:女儿因为见证了毒品的交易而被烧死,父亲眼睁睁看着女儿在他眼前死去却无可奈何,花费一年的时间规划了一场谋杀,那么那个女人很有可能不是被买通的,她的身份应该是——

谋杀的方式也应该是——

叶修愣了半秒,呼出的空气开始发颤,他看了眼手表,时针正在逼近凌晨五点,秒针仍然毫不停歇地转动着。

快要来不及了。

 

黄少天唯一的传声器依旧处在占线中。

“你说她本人现在在家,但手机定位却在这里,对吧?”黄少天正与休假中的张佳乐联络,“你确定她本人在家吗?”

“对啊,我虽然这方面肯定不如叶修,但也不是菜鸡好吗!她下午放学以后被她家司机接走,回到家之后也没出过大门。”

“晚上也没人来过?”

“没有啊。”张佳乐有点诧异,“你问这些做什——”

 

 

传声器里“嗡”地一声,信号毫无征兆地被阻断。

 

 

 

 

“少天!”

黄少天的耳边陡然出现叶修的声音,刚扭过头就被一个俯冲而来的黑影扑到一边,紧接着爆炸声随之而来,连续的爆裂声震得耳膜一阵尖锐的刺痛,像鸟在他耳边尖唳,致使他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本能地抱住对方,就像抓住了水面上的浮萍。他们由于惯性在地上滚了两圈,黄少天将头埋进对方的肩窝,他的鼻尖紧贴后脑勺的发际线,鼻腔里充斥着薄荷清香。

他松开的手复又攥紧,心想,是叶修啊。

他看到不远处的集装箱烧成了灰烬,连人带车尸骨无存,火光点亮了滨江湖畔,自湖中央传来飒飒风声,自发地与烈火抗衡。肩头的一小块布料被浸湿,叶修似乎明白黄少天心中所想,没有说话,只伸臂将他搂得更紧。

火警很快赶来,不多时,火势终于得以控制,瞳孔中倒映的火簇逐渐如落潮般退去。这时,天边升起一抹鱼肚白,阳光撕开阴霾直射进来,洒在他们身上,附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有什么从黑暗中消泯,又有什么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然而不论如何,长夜终将迎来黎明。

 

 

 

 

-11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老叶。”

叶修闻声低下头,同一时间,黄少天抬头看他,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尖。

“地址是我偶然间发现的,但其实我并没有推测出确切的行动时间。”

“你一直没睡?”见叶修睁大了眼睛,黄少天嘴角的笑意更甚,颇有些得意地抻臂搂住他。

“时间越晚,你越心不在焉,你以为我会没有发现吗?”黄少天凑到他耳边,指尖带着血,戳到叶修的心口上,按下一个血色指印,“回去记得给我的花浇水啊!”

 

 

FIN.

 

 

Resurgam在拉丁语中译为“我将再起”,在此意会为“不灭之火”。

有参考电影《猫鼠游戏》和韩剧《sig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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